【三国/策瑜】新·江表传(5)

      第五章 顶梁山倾

      吴氏年轻时是吴郡有名的美人,一双明眸顾盼多姿,见过的都说她有倾城容色。当年向吴家提亲的人从门口排到了钱塘县外,可知书识礼的她,偏偏看上了被家里嫌弃的孙坚。

      并非外人传闻那样是被逼嫁给孙坚,婚后吴氏与夫婿一直鹣鲽情深,更为他诞下五个孩子。如今三十五岁的她,本犹存当年七分风姿,可就在短短一天里,她便迅速憔悴下来。

      “雒阳大胜之后,袁术上表我为丹杨太守,我本打算这次攻打刘表回来,就去曲阿城赴任,没想到……”吴景摇摇头,叹了口气,“我让伯阳贤侄带着人马送姊夫的灵柩去曲阿下葬,我专程来接阿姊你们,以后留在曲阿,一家人也有个照应。”

      吴氏脸上泪痕已干,一身缟素更衬得她脸色格外苍白,她轻轻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四月里,舒县郊外的官道绿树如茵,繁花似锦,挂满丧白的孙家车队穿行其中,车厢里还隐隐传出小孩的哭声,显得格外扎眼。

      “公瑾,”骑行在队伍最前头的孙策偏头看着身边的周瑜,“要不……”

      周瑜目视前方,淡淡说道:“说好送你们去曲阿,我总应在伯父坟前磕头上柱香。”

      昨天,吴景把孙坚去世的消息带到舒城,顺便接吴氏母子去曲阿。晚上周瑜就找到母亲,说他也要送送孙家,去孙伯父坟前尽一尽心。

      死者为大,周夫人不好驳斥,可还是犹豫说道:“可你的亲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周瑜忽然跪在母亲面前,“我与伯符有结义情分,孙伯父于我也是半个父亲,我虽不用像伯符那样守孝,但如果现在成婚,也太不合适了。”

      周夫人默然半晌,叹了口气再也无话。周瑜深伏在地,朝母亲一拜。今日一早,他便跟随着孙家车队出发了。

      在孙策的印象里,壮实的父亲有双宽阔的手,虽然总隔许久才回家一趟,但总喜欢把自己抱过头顶,让他骑在脖子上晃悠。后来越长越大,父亲便教他舞戟,每次回来都酣畅淋漓地比一场,看儿子有没有长进。可这一次,当他又站在父亲面前,少年时那么憧憬的高大背影,却成了新坟黄土。

      全身孝白的孙家孩童哭得撕心裂肺,母亲跪在坟前烧着黄纸,只低头抹泪。孙坚的属下们都是一个个彪形大汉,看到这幕都纷纷摇头叹息,不忍再看。

      “婶母……中午饭后,我就带兄弟们启程去寿春了……请婶母……多加保重。”孙贲蹲在吴氏面前,吞吐半天终于说完。

      吴氏抹了抹眼角泪痕,浮出一丝凄然笑意,“你们过去虽然一直跟着夫君,但我明白,大家都要养家糊口,以后总不能跟在我们孤儿寡母身边,贤侄放心。”

      孙贲尴尬点点头,又拍了拍孙权和孙翊的肩膀,“你们好好听母亲和兄长的话。”说罢,便站起来退回后面。

      周瑜看了一眼孙贲,前段时间袁术被袁绍打得退回寿春,孙贲这一去寿春,就是带着孙伯父的人投奔袁术。按道理,孙伯父天经地义的继承人应该是伯符,可身后这些见惯生死的粗莽汉子,显然都没把刚十七岁的伯符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  周瑜又望向孙策,他正跪在母亲身边烧纸,一句话也没说。他的眼眶通红,但却拼命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。没了家里的顶梁柱,也没了钱财来源,今后带着母亲和几个那么小的弟弟妹妹,只怕生活会越来越难。周瑜深深一叹,转头朝孙坚墓碑跪下叩头。

      不像寿春的破虏将军府和舒城的周宅,孙家在曲阿住的只是个用石墙围住的四合小院。吴氏把原来的家仆都遣散了,阿策要守孝三年,她也不能总指望已成家的弟弟接济,算好家中原本的钱粮,她估摸着应能撑过几年。

      那些军人一走,本来不大的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。孙策站在院门口,转头看向身边的周瑜,“公瑾,留下来陪我几天。”

      “好”,周瑜突然发现,伯符的下巴长出了青黑胡茬,连说这句话,都仿佛到了疲累的极致,这让他心底突然一揪。

      小院门口不远,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,岸边一排垂柳正泛出新绿。孙策踱步到河边,靠着一棵柳树坐下。周瑜也跟在他身边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“没见到他最后一面,就觉得他只不过去了很远的地方,只是以后都不回来了。”孙策喃喃说着,这几天,他都没说过这么长的话,“我还在想,太好了,很快就要去他身边了,等我去了,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他忠厚。他怎么就不等等我呢?”话的结尾,语音已然些许变调。

      周瑜伸手扶住孙策的肩膀,“我小时候是在雒阳长大的,还没到十岁父亲就走了,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,只拖着他冰冷的手哭得昏天暗地,你比我坚强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忍了这么多天,孙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,但他仍固执地看向头上柳叶。周瑜盘腿坐起来,把孙策的头揽向自己,“你趴着休息一下,这几天你太累了。”孙策倚着周瑜的手,侧枕到他的大腿上,怔怔看着流淌的河流,泪水终于无声决堤。

      任凭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裤子,周瑜什么都没说,只把手背贴在孙策脸颊上,一丝凉意袭来,孙策的精神好了些许,“他是那么好的人,老天怎么那么不开眼,让袁术那些小人都好端端活着,偏让他走了呢?”

      “袁术心胸狭隘,终会自作孽不可活。”

      “他上次回家都是一年前了,我这年长高了好多,他都没见到,”迟疑半晌,孙策突然轻轻说道:“我不能在母亲和弟弟妹妹面前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你现在是他们的依靠。”

      “也不能让那些叔伯看到我这样,”孙策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      “你得当大人了,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无用,”周瑜淡淡一笑,“就能让我看到么?”

      “公瑾是不一样的,”孙策的声音小如蚊蝇,他浑身蜷缩起来,闭上眼睛。也许是绷紧了几天的精神终于彻底放松,一阵巨大的疲累袭来,让他很快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  腿上的人传来隐隐鼾声,周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伯符睡着的样子,他跟母亲长得很像,同样一双明眸在他脸上,更显英气。周瑜最喜欢看的就是他的眼睛和笑容,只是此刻闭着双眼,都看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“伯符?”

      孙策没有听到,均匀的呼吸拂过周瑜的大腿,传递着温热的体温。

      “你也是不一样的,”良久,周瑜轻轻一叹。

      等孙策睡醒过来,发现天色已然黄昏,他撑起身子往回一望,发现周瑜已经靠在柳树干上睡着了,下半身依然保持着盘腿姿势,让自己睡了足足一下午。孙策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公瑾睡着的样子,他天生嘴角微翘,就连睡着的时候,都让人觉得他在笑着。看着公瑾饱满的双唇,孙策的心脏忽然又突突跳起来,他猛然往后一缩,这动静让周瑜睁开了惺忪睡眼。

      “你终于醒了,”周瑜打了个呵欠,伸直懒腰。

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不叫醒我。”

      “不忍心叫你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的心越跳越快,忙站起来往自家院子走去,“那我们快回去,免得母亲担心。”

      走了几步,周瑜却没跟上来,只听柳树背后传来倒抽一口气,孙策回头一望,见周瑜双手撑在地上,指着自己唤道:“孙策你这蠢货……我站不起来啊!”

      孙策忙走回柳树下,扶着周瑜站起来,又背过身微微蹲下,“公瑾,我背你么?”

      周瑜干脆地倒在孙策背上,任他背了起来,“我想起你刚到舒城那天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虽然你不背我,但我还是要背你的,”孙策也想起那天自己的窘迫样子,觉得有点好笑。

      听到孙策的语气,周瑜终于放下心来,看来伯符的情绪好多了。他往前倾了倾身子,箍住孙策的脖颈咬牙说道:“那是因为你背得动我,我背不动你。”

      感到公瑾的指尖触摸在脖颈,孙策浑身一僵,又是那股酥麻从脊背升腾而上。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只好飞快回到院子,把周瑜放在石凳上,“你自己缓缓吧!”只留下这么一句话,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,让周瑜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  院子里房间不够,周瑜在曲阿的这几天晚上,吴氏都让周瑜和孙策睡一个房间。房间里只有一张榻,但自从那天下午之后,孙策发现,但凡晚上公瑾一躺到身边,自己就浑身燥热怎么也睡不着。忍耐两天之后,他终于抱起一床被子,说自己睡觉不老实晚上睡不好,一个人打起了地铺。

      每当天亮,孙策就起床去院子里练武,周瑜就教孙权他们识字。吴氏在院子旁开了块菜园子,趁春日里撒了些家常菜种子,孙策练完武就去地里浇水。周瑜来帮忙的时候,孙策就走到菜地另一头除草。

      “总觉得你这几天话好少,”本来安静得只剩虫鸣的菜园子,被周瑜的话打破安静。

      孙策叹了口气,“我以前话那么多,在寿春交了那么多朋友,除了你,现在一个都没来过。你也离家十几天了,该回去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明明是你让我留下来陪你,现在又说我该走了。周瑜腹诽了一句,干脆蹲在菜田旁休息。孙策举着锄头敲了敲地,“起来,别偷懒!”

      周瑜偏头看着孙策,一双凤眸盯得他浑身不自在,半晌才终于说道:“伯符,锄头不适合你,你应该拿长戟的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一怔,提起锄头又挖了一下,“我也这么想。”周瑜眼眸一亮,却又听孙策叹了口气,“父亲的兵马都归附了袁术,我只剩一杆长戟又能怎样,你别告诉我,我也该投奔袁术,切,要不他让父亲去打……”说到这里,孙策猛然闭了嘴。

      “除了长戟,你还有我啊,我发的誓,从未忘记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眼眶一热,忙转过头看着锄头挖起地,“我得为父亲守孝三年,如果你家给你谋了好官职,就先别顾念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周瑜一阵默然,拿起葫芦瓢舀水浇进土里,“伯符,我明天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锄头一停,终究没有开口挽留,“曲阿不比寿春,离舒城远多了,你不能常过来,记得给我写信。”

      “嗯,”周瑜默然重复着浇水的动作,两人再也无话。

      果然第二日一大早,周瑜带着小仆并驰而去。吴氏带着儿子们一直送到了曲阿城外,看着周瑜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,吴氏牵着孙权的小手喟然一叹,“阿瑜这孩子是真心待我们,我们家现在却没什么能回报他的,你们啊,以后一定要好好尊敬这个兄长,记住了么?”

      看着孩子们纷纷点头,孙策的心忽然重重一抽。明明是自己让公瑾回家的,可为什么他才刚刚离开,心情就这般失落呢?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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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把这个叫双向暗恋~ orz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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