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三国/策瑜】新·江表传(10)

      第十章 以父之名

      当陶谦第三次来到张府门前,书童终于恭恭敬敬把他们请进了府内。可没想到,刚到堂屋落座,书童又领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  “破虏将军之子孙策见过陶刺史,赵别驾,”孙策拱拳一礼,便坐在了赵昱对面。

      前两次来,跟这小子有一面之缘,似乎也是来找张纮的。陶谦虽然拱手回礼,可当即心下不悦。这张纮好大的架子,竟把自己与他安排一同会见。

      “陶公大驾光临,纮荣幸之至啊,”屋外传来爽朗的笑声,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翩然而至,身着高冠博带,长得细目长须。见到张纮的做派,陶谦暗暗揣测,这种名士果然都爱装清高,这次暂且先忍一回。赵昱没看到过张纮的正脸,竟完全没察觉眼前这位气质儒雅的男人,就是之前他骂过的钓鱼人。

      众人寒暄落座,等把闲谈聊得差不多了,陶谦一个眼神示意,赵昱心领神会,开始挑明真正来意,“在下一直仰慕子纲先生大才,恕冒昧问一句,两个月后先生孝期即满,到时有何打算?”

      张纮轻蹙眉头,“纮自小体虚多病,打算以后在乡间教书育人,度此一生,也不枉年轻时读过些书。”

      好个张纮,装听不懂?陶谦淡淡看了一眼张纮,“徐州也算富庶之地,先生何不到州府一展才学,何苦委屈在江都小城呢?”

      “过去纮跟友人吟诗作赋,空赚了些虚名,当不得真。纮自知腹中斤两,怎敢到陶公面前献丑?”

      陶谦皱起眉头,“先生说的什么话!如今天下动乱,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,先生却再三不顾朝廷征召,于忠何在?身为徐州人氏,先生却再三推脱州府辟请,于义何在?先生书里读过忠义,自己却行事如此,如何教得了学生?”

      张纮一时语塞,陶谦得意抚须,准备再开口彻底说服张纮,却听对面传来一声嗤笑。只见孙策正收敛起笑意,陶谦很不开心,“老夫说的话很好笑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是挺好笑的,”孙策干脆不再收敛,手撑在案上哈哈一笑,“尤其从陶公口中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赵昱本来就看孙策不顺眼,见他如此不敬陶公,不由得心中火起,只碍于坐在张纮家中不好发作,“你这小子懂什么!”

      孙策止住笑意,斜睨一眼赵昱也不理睬,只看向陶谦问道:“既然说到忠义,策倒有一事不解。去年天下诸侯共起伐董,凭的就是忠义二字,请问陶徐州,为何偏偏您却无动于衷,舍不得出一兵一卒?家父与董卓浴血奋战的时候,陶公呆在家里又做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  陶谦心里一震,不由得正色打量起孙策。只不过十七岁,他却目光炯炯,言辞间气势逼人。绝不能在这年轻人面前落了下风,让张纮看了笑话,陶谦抚须沉吟片刻,答道:“徐州不比中原,出兵伐董路途遥远,并非老夫罔顾忠义。再者,徐州在老夫治下也算民生安定,对朝廷来说,就是老夫最应尽的忠义,策公子怎能以偏概全?”

      “这么说起来,家父血战沙场是为忠义,陶公励精图治也是忠义,忠义并非一种方式,您只是选择了适合自己的方式,是这个意思么?”

  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扬眉笑了起来,“既然如此,陶公又怎能轻易断定,子纲先生一心教书就不是忠义?将毕生所学传于后人,就不是为国尽忠的方式么?陶公不让我以偏概全,怎么却对子纲先生以偏概全呢?”

      陶谦万万没想到,自己活了快六十年,走了许多路,今天竟栽进了一个年轻人的套路。他眯起双眼,直视着孙策。孙策只是含笑回望,毫不怯场,等待陶谦的答复。半晌,陶谦终究颔首说道:“策公子说得有理,是老夫考虑不周了。”

      张纮静静看着一老一少的言语交锋,此刻终于插话道:“陶公一贯宽容,想必定会成全纮的微末心愿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哈哈一笑,拱手礼道:“我年轻不懂事,方才言语有点冲动,陶公不会怪我的吧。像我这次来江都,就是听说子纲先生的才学,请他来当我幼弟的先生,陶公怎么忍心让世间少了一位良师呢?”

      既然两人把话都拱到这份上,陶谦自嘲一笑,“先生谬赞了,既然如此,那老夫愿成全子纲先生之义,再不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  众人忙站起相送,走到门口,陶谦又回头深深打量了一眼孙策,“策公子如此锋芒,不愧是破虏将军之子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忙深深一鞠,“陶公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  赵昱冷哼一声,把陶谦扶上了张府门口的牛车。

      “策公子昨日说能帮我说退陶公,我还不信,今日一见,能以大义说退陶公的人,果然非你莫属,”看着陶谦的牛车远去,张纮笑着引孙策重新踏入府门。

      孙策突然想起公瑾曾说过,他就算两手空空,也拥有别人无法替代的东西——父亲留下的名望。这风云反复的世道,狡诈自私的诸侯,却个个都把忠孝道义挂在嘴边,摆出一张心知肚明却要努力演出的脸。

      陶谦咄咄逼人的立场,张纮并没有底气质疑,他一早想到,所以迟迟躲着不见,但孙策却不同。既然你要谈忠义,那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有资格谈忠义。“因为我是破虏将军之子,”孙策咧嘴一笑。公瑾说过,名望是一柄无形的利器,借助父亲的名望,可以一步步踏向理想的终点。直到迟早一天,终将成就自己的名望!公瑾真是天纵英才……能看到这个地步……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……

      “策公子,在想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孙策猛然回过神来,“子纲先生,唤我伯符就好。”他挠挠头,半开玩笑说道:“我可是为子纲先生得罪了陶公,以后恐怕在徐州混不下去了,先生救我。”

      “伯符磊落爽快,能得你仗义直言,纮自然感激在心。”

      不管张纮到底是不是真想当个教书先生,还是仍在静待明主持价而沽,孙策笑笑没有戳穿。毕竟名士,需要时间去征服,对方也在审视自己的价值不是么。至少这第一步,走得还算不错。“子纲先生,我觉得我二弟资质还算不错,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,请先生教他。”

      张纮抚须一笑,“那是纮的荣幸。不如伯符就带幼弟住到江都来,方便来往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有点惊讶,这比自己想象中进展得更多了,他忙拱手一鞠,“策这就回曲阿,把母亲和幼弟接到江都来。”

      当吴氏听到儿子从江都回来之后,说给弟弟们请了个很有名的先生,自然点头同意搬去江都。倒是孙权,挥舞着绢书笑嘻嘻说道:“公瑾兄又来信问兄长去了江都没有,看来大哥比我想得厉害多了。对了,公瑾兄说他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,我们到时去不了他的婚宴吧,那送些什么好?”

      孙策的心脏突然没来由的一疼,“你决定吧,对了阿权,你给公瑾回信,跟他说我们搬去江都了,记得恭喜他。”他终究发现,自己没办法对公瑾说出恭喜两个字。从此之后,就把对公瑾的心思深埋起来好了,不回信不见面,直到彻底消散,再坦坦荡荡见他。

      阿翊和阿匡还小,孙策带着阿权拜会了张纮。当下一见,张纮就非常喜欢孙权这个机灵的孩子。时间转瞬而过,在江都一住就是两年多。周瑜时常来信,说他按期成了婚,身边又发生了什么小事,而孙策全让阿权回信,竟再没跟公瑾写过一个字。

      借着孙权上门读书的时机,孙策与张纮几次谈心,发现他确实很有才华,可惜太端庄持重,比起公瑾,少了点趣味。但孙策仍对他几番吞吐肺腑之言,说得张纮越发动容。

      “子纲先生,你也看到了,现在诸侯身在其位,有几个能做到扶危济乱,先父一心讨伐董卓,功业未成却被黄祖所害。我虽年少,却也想为父报仇,完成他未竟的事业。”虽然有心显露悲戚之色,但却也是孙策的真心话。公瑾说过,文化人就喜欢被真情感动。多来几次,张纮总会心软。

      “子纲先生,如今举目四顾,先前我得罪了徐州陶谦,徐州是去不了。荆州刘表是我杀父仇人,更不可能去。为今之计,只有回头找袁扬州要回先父余兵,投奔在丹阳的舅父,再图报仇雪耻,为朝廷外藩,先生以为如何呢?”说到伤心处,孙策眼眶泛红,几欲流涕。

      张纮深深一叹,沉吟不语。

      孙策的眼泪夺目而出,单膝跪在榻上扶案说道:“先生声名远播,又对我幼弟有师徒之谊。我今日殷切恳望,只想听先生一句良言,为何先生却忍心不发一语呢?”

      字字动情,句句动心。

      张纮终又叹了口气,深深看着孙策,“昔日周王朝颓落,兴起齐晋为霸。伯符能做的,岂只是区区外藩而已?”

      孙策心中一震,眼神骤亮,这张纮心中所图的,竟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!怪不得,张纮看不上那些人。他翻手握住张纮的手臂恳切问道:“先生可有良策?”

      张纮微微一笑,伸出手指在几案上比划起来,“伯符若能承袭令尊的骁武之名,立足丹阳收拢吴会,一统荆杨二州,大仇可报。之后,依长江据江东,诛群秽辅汉室,伯符能成就的霸业,岂不可比齐桓晋文?”

      依长江,据江东!

      孙策从没有把目光投向过江东的整片土地,张纮一席话,让他的血脉从未有过地奔涌起来,“子纲先生一言,让我如梦方醒。他日大仇得报,定然离不开先生助力。”

      “如今世道险乱,这条路并不好走。如果伯符功成,纮愿与同乡好友南下相助。”

      终于!终于等到了张纮的这句话。

      孙策的心瞬间飞上了天,但他仍满脸感激之色,“先生一诺千金,实在无以为报。等孝期一满,我即刻按先生所言启程,家母幼弟托先生拂照,我也不再有后顾之忧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伯符尽管放心,这番话并不是冲动之言,纮也等了很多年,要走哪条路,早就想好了。”张纮回握孙策的手,眉目间一派清明,“伯符是怎样的人,纮看得很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孙策抬眸,眼角泪痕还未干,唇角却扬起一抹笑意,“我对先生的眼光,表示欣赏。”

      公瑾,你看到了吗?按你教我做的,我成功了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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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觉得,能当霸主的人一定不是傻白甜,沿着这条路,伯符终究要从一个少年不断黑化,所以不打算写一个伟光正为苍生的男主哈哈。顺便公瑾下线了两章,好想他,争取下章再见到他~

写史向轻松的是不需要写提纲,因为史书本身就是提纲。难的是史书也太提纲了,“徐州牧陶谦深忌策”,又是只有答案,没有原因,这又得尽情放飞脑洞,虽然绞尽脑汁,却也非常有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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